本文轉自:泉州晚報
□張曉斌
家鄉的蓬萊山上,石壁間嵌著一尊石龍頭,嘴縫里常年“吐”著清泉,這便是被一代代游子牽掛的“石泉”,是漂泊在外的鄉親們心中柔軟的念想。
兒時,阿嬤牽著我的手,第一次走近這眼泉水。她的手指輕撫著被歲月打磨得光滑的龍角,柔聲說:“龍嘴滑滑的,是給出遠門的人摸著不傷手;泉水甜甜的,是給想家的人嘗到故鄉的味道?!蹦菚r的我尚不解其中深意,只覺得石龍頭憨態可親,龍嘴微咧似笑,龍眼圓睜如生,青苔在龍鱗縫隙間若隱若現。
記憶里,遠在新加坡的叔公每次歸鄉,第一件事必是讓阿嬤陪著他來到石龍頭前。沿途看著日新月異的故鄉,他總會喃喃自語:“變了,變了?!币坏绞堫^前,他的眼神便會柔和下來:“只有你,還是老樣子?!闭f罷,鄭重地掏出那個磨舊的水壺,蹲下身,小心翼翼地接水。清泉自龍口緩緩流入壺中,偶爾濺起的水花灑在手背上,他總要輕輕抹在額間,笑道:“沾沾福氣?!?/font>
這時,一旁的阿嬤便會從衣袋里取出一根早已備好的紅絲線,俯身為他系在壺頸?!跋档美我恍?,”她的手指靈活地打著結,“一路平安,水不會干。”叔公注視著那個越系越緊的結,輕聲說:“這紅線一系,天涯海角都牽著家呢?!?/font>
多年后,我才懂得,那根細細的紅絲線,系的何止是水壺。它系住的是漂洋過海的牽掛,是怕被時光沖淡的親情。
平日里,阿嬤隔三岔五就會來泉水邊。她坐在旁邊的石階上,一邊剝著花生,一邊望著龍口流淌的清泉?!澳闶骞珌硇耪f,街口新開了超市,他都認不得路了,”她笑著搖頭,目光卻飄向遠方,“不過他說,只要這泉水還在流,咱的家就還在?!?/font>
后來我偶然在古籍中看到,這是宋代的“龍吐甘泉”之制——龍嘴外寬內窄,讓泉水平穩流淌;清泉可清心潤燥,是先人藏于山水的智慧。我迫不及待想與阿嬤分享這個發現,可再回鄉時,阿嬤終究沒有等到我講完這個故事。
整理遺物時,我在她的木匣里發現了一小捆紅絲線,每根都剪得一般長短,整齊地束在一起。原來,她一直為那個愛喝泉水的小叔子準備著,年復一年。
前年,垂暮的叔公終于歸來。我推著他的輪椅,聽他指點著沿途風景:“這里原是茶園,那邊過去是池塘……”直到石龍頭映入眼簾,他才沉默下來。
他顫巍巍地伸出手,輕撫光滑的龍角,然后掏出那個更加陳舊的水壺。我默默接過,為他接滿泉水,又從懷中取出一根紅絲線,學著阿嬤的樣子,在壺頸系上一個牢固的結。
他看著我系紅繩的手,又看看周圍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色,濕潤的眼中泛起淚光:“根還在?!?/font>
那一刻,我終于明白。任世間萬象更新,這龍口清泉始終如一。它流淌的不是水,是綿延不絕的根脈;壺頸上的紅絲線,牽絆的是游子心中永遠的故鄉。
泉水依舊,如同時光里從未遠去的念想,守著這方水土,守著每一個歸來的游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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